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簋街香粥馆

马胜分享

  古时以稷为百谷之长,帝王奉祀为谷神。

  他卧在炕上无数遍的想象着古人祭祀盛典,典后神殿外的饕餮大餐。他不敢奢望那些美味佳肴,只幻想着闻一闻,大餐里初上的那一道浓浓的糯糯的稷羹溢香。

  王绪是受到家庭出身的影响,由京城下放到黄土高原乡村的中国古代史学教师。每年当青黄不接的季节来临,便是他家饥肠辘辘最难捱的日子。乡亲们极少称呼他王老师。大都亲切地管他叫老王,一半是出于尊敬,一半是他确实出老相。30啷当岁的人面色腊黄、胡须拉碴一幅深度眼镜盖不住一脸褶子。村里人笑噱他为村支书老王头的兄长。

  老王已经十几天没吃正那八经的粮食了。饿得实在不行,他一手捂着胸口,一手支撑着下炕,欲去喝口水,却腿一软又倒了下去。妻抱着嗷嗷待哺的娃去邻家借粮食了。唉,他叹了一口气,这季节家家都好不到哪里去……

  妻喜匆匆地回来了。一手抱着娃一手端着一小杯粮食,直奔灶台。妻知道他最爱喝稷米粥,今天真难得有所获。支书家婆姨从墙根簸箕罩着的杂物里,翻出一包裹得紧巴巴的米袋。颤巍巍的手从中匀出大半袋黍稷递给了王妻。

  咱有粮食了,我这就给你熬粥,妻在灶台忙活着一边兴奋的说道。老王吃力地抬起头:先给娃熬一碗吃吧。长期营养不良,妻早就断了奶水。娃瘦得三根筋挑着一个头,在娘的怀里,无神地望着锅子溢出的热气。

  一会儿,袅袅香气铺满了窑洞。黄黄的糯糯的稷米粥盛满了小碗,妻小心翼翼地端着走近炕沿。娃在娘的怀里扑楞着小手,鼻翼在起伏张合,吸吮着诱人的香气。

  老王睡着了,睡得很熟。妻轻轻地喊他没吭声。加大声音喊他仍没吭声。妻子慌神了,使劲地摇晃着他,仍没反应。妻子哇的大哭起来。啪的一声,小碗摔在炕沿打得粉碎。黄黄的糯糯的清汤沿着炕边面静静地淌了下来。娃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那香气腾腾的粥,竟在妈的怀里兴致地扑腾着。

  老王永远地睡着了。安详平静没有一点痛楚的感觉。甚至在瘦削的脸上,人们发现干涩的嘴角微微上挑如一抹欣慰的微笑。或在梦里饕餮大餐,笑时犹带稷米香。

  乡亲们赶来了。纷纷垂泪。大队赤脚医生说:咱村上没啥药,早就要他赶紧去县医院瞧瞧,怕是啥大病,他楞是没去啊。老支书哽咽了:好几回看他在犁地时捂着胸口,痛得蹲在地里。我知道那是饿急了,一直吃兔淋淋草当粮食,肚子出毛病了。劝他回家歇着他总是说,不打紧喝口水就好了。他是想多挣几个工分,来年多分点粮食少挨饿呀。

  ……

  多年过去。娃长大成尕小伙了。这些年王妻再怎么苦着穷着困着,就执念着要让娃读书。她常对娃念叨的一句话就是,你爹是正牌大学的老师,你可不能没文化呀。她忘不了那一年老王胸口痛得大汗淋漓,乡亲们打着火把连夜抬着他去县城。之后他感觉稍稍好点,到了县医院大门口,也愣生生地折了回去。他对妻说,咱这点钱也瞧不好咱这病。还是攒下来把娃好好地培养培养吧。

  后来娘也病倒,日子拮据实在支撑不下去。这一年娃初中毕业,在县中成绩数一数二的他决定弃学。那一天,娃对她说了,娘,我长大了。我要去爹的老家闯一闯,挣钱给你治病。他此意已决,娘知道拦不住他了。

  山风凄凄的那一日,小王端着娘熬的一碗黄黄的糯糯的黍稷粥祭祀在着爹的坟头,跪拜了三下,对着贫瘠的山梁跪拜了三下。翠花布扎得紧紧的大包袱斜绑在肩头,几步一回头地走了。

  小王如他爹,为人实诚聪明伶俐干活勤快。在京城一家餐馆由洗碗打杂,渐渐干成了餐厅主管。几年下来,除去给母亲治病还略小有积蓄。他借贷了钱,盘下了簋街的一爿小吃店。靠着黄土高原人的那股执着憨厚,秉承着

  爸的勤奋聪明,店里生意做得红红火火。尤其是他那招牌小吃——黄糯黍稷粥,那叫一个火爆,常常供不应求。

  王妻的病渐渐好了。随儿子到了京城。在店里帮着打杂。当启明星初上,小王的香粥店是美食一条街最诱人的灯光,如漫天的繁星闪烁。此时,王妻便盛起开锅的第一碗粥,静静地供奉在王老师的牌位前。她压根儿不知道,这种世代耕种的谷物,自上古以来便被帝王视为百谷之长,奉祀为谷神。

  每当夜深店面打烊,王妻便与儿子一道清算着营业款额。除去日常所需的开销后,她拿下那些张大额的票子,齐整整地叠起,用包袱裹好藏放在枕边的衣柜。

  她说道,凑足了钱要邮回村里的农机站,多打些机井。有水了就不愁粮食吃了。(原创)

  作者:马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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