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的坛城

　　正午的坛城

　　文/王卫华

　　我们的越野车甩过最后一道发卡弯时，羊卓雍措的蓝劈面撞进眼眶。老傅在后座惊呼，相机镜头盖滚落脚垫——这湖来得太急，像天神失手跌碎的釉罐，碴口还泛着正午的雪光。

　　太阳正烈，湖水却蓝得沁出寒气，像菩萨从虚空里裁下一块琉璃，随手补了人间的裂隙。云影在波纹上踱步，踩碎了十万个太阳，碎金便成了游鱼脊背上的光斑。

　　玛尼堆旁的老藏人兜售风干奶渣，皱纹里嵌着经年的霜色。他递给我一块乳白的晶体：“尝尝，这是冻住的云。”远处有红衣喇嘛临湖而立，袈裟被山风鼓成绛红的帆。我们目光相触时，他忽然将掌心朝上——一道水痕正沿着掌纹蜿蜒，把阳光折射成七彩的虹幕。“看，坛城。”他笑，指缝间坠落的湖水已化入更大的蓝。

　　远处有旅游车驶来，在观景台吐出喧哗的人群。穿冲锋衣的姑娘们轮流与经幡合影，飘动的经文时而缠住发梢，时而盖住湖面。牧羊人赶着羊群横切过柏油路，赶羊鞭在空中甩出弧光，羊蹄扬起的尘土落进湖面，顷刻被蓝色吞没成细小的卍字纹。车队被这流动的雪山阻断，喇叭声惊起岩缝里的雪鸽。

　　老蔡摸出保温杯装湖水：“给我家小棉袄带点圣水，保准高考金榜题名。”我蹲在浅滩处洗手，指节被冰水刺得发麻。涟漪搅乱倒影的刹那，恍惚看见前世穿氆氇裙的自己，正把青稞酒倾入湖中祭山神。而今生的望远镜吊带还勒在颈间，金属镜头盖滚烫如烙铁。老傅蹲坐在湖边一块石头上，指间袅袅青烟与蓝天相接。

　　经幡猎猎作响处，三个磕长头的信徒正用身体丈量湖岸。帆布围裙擦过砾石的沙沙声，混着铜护掌叩击地面的脆响，竟压过了车辆的引擎轰鸣。他们俯身的瞬间，后颈曝露的皮肤上，一小块黢黑的痂正脱落，露出底下粉白的新肉。我默默数他们叩拜的间隔，二十七秒一次，比节拍器还准！

　　回到车上，老蔡指了指后备箱一堆氧气瓶：“海拔4441米，别睡着啊。”

　　离开时老蔡决定绕湖北线。后视镜里，玛尼堆正把我们的倒影拆解：老傅发间夹着根羊毛，我指缝渗着湖盐结晶，老蔡保温杯沿多了圈淡蓝水渍。经幡突然集体转向，把六字真言烙在挡风玻璃上。

　　老傅嘟囔：“这哪是湖，分明是悬空的坛城。”

　　作者简介：王卫华，江西修水县人，现居福建福州，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、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《读者》、《三联生活周刊》、《南方周末》、《南风窗》、《新闻周刊》、《延河》、《山东诗人》、《特区文学》、《杂文月刊》、《南叶》、《福州晚报》、《福州日报》、《海峡都市报》等省级以上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