核桃魂
核桃魂
巷子最深处的老宅里,住着一位八旬老人。他的窗总半开着,无论晴雨,总见一个佝偻的背脊伏在案前。走近了,便能听见极轻极脆的削刻声,像时光在啃噬着什么。
那双手早已不复灵活,关节突出如竹节,皮肤上爬满了深褐色的斑。可一旦握住刻刀,手指便奇迹般地稳了下来。刀尖在核桃坚硬的皱褶上游走,时而轻挑,时而深挖,碎屑如时光的粉末,簌簌落满案头。
四十年了。从他妻子离世那年开始,他便与这核桃为伴。邻居都说他痴了,好端端的核桃,仁不要,偏要那层壳。孩子们最初好奇,扒着门框看他一坐就是一整天,后来也失去了只有路过时,会朝里张望一眼——老人依旧在那里,仿佛长在了那把旧藤椅上。
他雕出的物件渐渐出了名。有收藏家慕名而来,出高价要买他的作品。老人只是摇头,将那些玲珑剔透的核桃一一收进木匣。那匣子很深,已经装了大半,轻轻一晃,便发出细碎的碰撞声,像是无数个小小的心脏在跳动。
“您这是为什么呢?”有人忍不住问。老人抬起浑浊的眼,笑了笑:“她在的时候,总说我性子急。”刀尖又落在一个新核桃上,”现在在好了,我能慢慢的等。”
等什么?问的人不解。老人却不答了,只是专注地雕着他的核桃。阳光透过窗格,照见他满头的银发,也照见核桃壳上渐渐成形的花纹——那是一对交颈的鸳鸯,羽毛纤毫毕现,仿佛下一刻就要游进时光的河流。
后来人们才知道,他妻子生前最爱吃核桃,却总嫌剥起来麻烦。他便总是一个个剥好了,放在白瓷盘里端给她。如今他雕的每一个核桃,内核都是空的。
那天清晨,邻居发现老人安详地去了。他伏在案上,像是睡着了一般,手中还握着一个刚刚完成的核桃。那核桃雕得极尽精巧,透过数百个细小的孔洞,可以看到内中竟然还套着七层,每一层都刻着不同的图案,最中心藏着一颗完整的仁。
风吹过窗棂,核桃轻轻转动,发出呜咽般的鸣响。人们忽然明白——他用了四十年光阴,不是为了雕琢核桃,而是为了将那份来不及说出口的耐心,一刀一刀,刻进永恒里去。